近日,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获奖名单公布,我校16届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校友张钊凭借电影《正义回廊》获得最佳剪接奖。当张钊的身影与陈可辛、杨紫琼、刘青云、毛舜筠、郑秀文等众多香港电影黄金时代极有影响力的人出现在同一个舞台上时,他笑着手握沉甸甸的奖杯,相信热爱与努力,梦想终将照进现实。
编者按:时间回到4月16日那个美好的夜晚,一切如同梦境。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十分特殊,这是香港与内地全面恢复通关以来的首届金像奖,多家内地媒体和内地游客一起到来,香港街头又恢复了三年前的人头攒动。从尖沙咀地铁站走到文化中心的路上,途经海港城、天星小轮码头、九龙公园,普通话、四川话、云南话、东北话、上海话在粤语中夹杂。有人在这里等待;有人在这里遗憾;有人在这里喜悦;有人在这里痛苦;有奥斯卡新晋影后杨紫琼的亮相;有“等到花儿都谢了”的郑秀文终于不再陪跑;还有张钊的惊喜与坚持。
我们联系上了昨日刚回京的他,在一起分享喜悦送上祝福的同时,也听听他给我们分享一下他的成长经历与对母校、对学弟学妹们的祝福。
以下为采访实录:
Q:首先恭喜你这次拿到香港电影金像奖,有什么获奖之后的感受与我们分享?
A:谢谢老师。我想可能是“心酸”吧。因为影视行业这些年,尤其是近三四年,其实是挺难的。包括我的很多行业内的朋友,陆陆续续都已经转去别的行业,或者回到老家去了。
选择继续做下去呢,就变成很尴尬的一种处境。既不像一些行业内的前辈,拥有一些资源倾斜;也不像刚开始的新人,放下也便放下了。刚好处在这个中间吧,谈不上手握资源,血本又付出极多,难道就这么放弃掉吗?于是就这么一直纠结着、硬撑着。
只不过撑着撑着,似乎就有了一点小小的、阶段性的一个成果。
就好比一个农民种了六年地,他以为这地要荒了,在别人看来这地也确实荒了的时候,结出来一颗玉米,尽管他一开始想种的可能是高粱。但这个时候他会觉得,哎,总算是长出东西来了。更多的是类似这样,心酸的这么一种感受。
在过去的七年里,因为自己是年轻人嘛,就一直有一个包袱,总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证明自己。但这种心态其实是双刃剑,一方面促使你更努力,另一方面却变成相对负面的东西。因为它会给你很多额外的压力,影响到你创作和生活中的心态。最重要的是会让你变得容易被打击,可能一点点挫折,就导致你非常大的情绪波动,让你整个人的状态变得不稳定。
拿了这个奖之后,未必一瞬间就有好多工作机会找上来,但是至少从心态上,我似乎终于甩掉了包袱,不再需要像从前那么急迫地去证明自己了。我觉得这个转变还是非常重要的。
Q:像你说的,最近几年影视行业比较艰难,那在这个过程中,是什么支撑你最后坚持下来呢?
A:嗯,可能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点“理想主义”吧?
我觉得肯定是有这样的成分的,一边相信这个世界有规律可循,草长莺飞、春去秋来;一边相信自己可以有所作为,毕竟海阔天空嘛。当你真正开始“相信”的时候,这个“相信”就会转化成很强的目的性,形成一个个目标。到后来你一天达不到这个目标,你就睡不好,你就不平衡,你就心里不舒服。
像最近十几年吧,大家越来越少提这样的东西了,似乎谈论理想是一件幼稚的事情。如果往回看90年代末,两千年初,其实大家还是愿意相信的。就是“努力就有回报”这个话,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说,不怕被人笑话。而现在大家似乎不太敢去相信了,可如果连想都不敢想,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人是靠信心驱动的动物,人类史的每一个注脚都印证着这一点,连周星驰也说,人和咸鱼的唯一区别在于梦想。我们终归是要相信未来,终归是要相信自己,这是没有办法、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事情。只是越是信心缺失的时代,越要靠我们自己给自己注入信心才行。
Q:其实刚刚聊的这一段,我感觉你的感悟对于我们学校的在校同学是非常有参考和启发意义的,所以你可不可以跟学弟学妹们分享一下你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心路历程和心得体会?
A:刚刚我一直在试图强调信心,因为我觉得我这些经历最重要的意义,是也许能带给同学们一些信心,让他们认为自己也有同样的机会,这个非常重要。
本身我是学校出来的人,特别能设身处地的理解我的学弟学妹们,所以才希望能在这个时间段跟大家做一些交流分享。如果单单是一种宣传,谁谁拿奖了,这个奖其实又没多少面对行业以外传播的实际价值,容易变成一件无聊的事情。倒不如说是刚好有一个学长,刚好有一个契机、有一点值得分享的事情,弄得好的话,倘若能有意无意帮到一些同学,那真是再理想不过的事情。
前面聊到的那些感悟,其实很大部分是来自我校园阶段的。这个不是吹捧,真的就是学校。我一直觉得我们学校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真的比大部分学校更加注重社会性。再加上三亚这个城市本身又足够新鲜、足够丰富,在我看来真的是我们得天独厚的优势。对,这个真不是吹捧,因为我自己职业的习惯,总是会分析这些事情,分析身边的很多东西的来源,这样在创作的时候才能抓住东西。我是真的分析我的成长过程的,学校这个阶段的成长在我看来是真的至关重要的。
比如行业中很多从一流院校刚毕业的新人,很多时候,他们的短板就在于缺乏生活。他们非常努力,也非常认真,也非常热爱,也非常追求,但总在创作上被一层窗户纸挡住。其实这个阻碍就是生活阅历、生活经历。而我之所以能在行业里拿到一些机会,通常都是因为我比他们相对更具有一些社会性,更了解一些生活。这些东西往往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这就是环境的重要性吧。
归根结底所有艺术创作的养分都是来源于生活的,而其中最重要的,是生活本身的那种复杂性。
Q:刚刚我们聊的都围绕在一些心态、心得。那接下来我们说说你从学校毕业后吧,你的一些打拼的经历、做过哪些积累给大家分享一下。
A:我是16年毕业嘛,然后毕业之前从来没想过我可以做电影。嗯,就是在我的人生认知里,电影它不是一个职业。可能你会想我要做医生,我要做律师,但从来没想过还可以去拍电影,他是想都不会想到的。反而是我在毕业前一周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初到北京做剪辑学徒的朋友跟我分享了他几天里的经历。遇到了什么人啊,在聊些什么事啊,看了什么电影啊,很多这种范畴的东西,一下子让我觉得,原来这种以电影为生的生活竟如此的真实。随即我就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揣着一千五百块上路了。尽管原本我的计划一直都是回老家上个班什么的。
这个问题仔细一想,是一件可悲也可怕的事情。
就是有多少像我一样喜欢这个行业的人,他没有接到这个电话,可能这辈子就错过这件事情了。这个问题是很关键的,也是同学们正在面对的事情。有没有哪些发自肺腑的热爱,原本可以是一份激情澎湃的事业,却碍于我们的青涩无知而错过了一生呢?光彩靓丽的明星同时也只是另一个人的高中同桌而已,往往是我们自己以为高不可攀,自己以为遥不可及,事实上现实与想象的距离,从来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远。
到北京不久,就经历了一件至今都觉得意义重大的事情。当时我刚拿到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机会,于是非常谨慎,非常小心翼翼的去进行每一天的工作。你可以试着体会那种心态,就是你需要永远呈现出你的本分、规矩、实在,这是一个行业内的新人应该有的一个基本态度,你需要有那样的姿态,作为对人家给你帮助的一个回应。
在这种精神二十四小时紧绷的高强度状态下,我认真地做每一件事,努力地把每一件事尽可能做到最好。但是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我负责的工作项目出现了一处错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并不是我造成的,但它的后果需要我来承担。
当时我遭受到非常大的打击,长时间绷紧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一股脑冲上来了。明明我已经这么努力,这么小心,为什么还是会出问题,难道我一贯办事靠谱的形象就此崩塌?并且我还没有解释空间,因为在问题解决之前,解释就等于推卸责任。
但大概过了两三天吧,我就从这次遭遇中获得了非常关键的成长。
我突然对“犯错”这件事情,有了超越以往的不同认知。我意识到“错误”某种意义上是“必然”的,是“不可抗力”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一定会来,而且会专挑你最害怕它的时候到来。
但错了只不过就是错了而已,很多时候可怕的从来不是失败本身。牵绊我们的往往是一些委屈啊、不公啊、惭愧啊、内疚啊,真正可怕的东西是这些情绪的东西。因为自己也好,因为他人也罢,“错误”只不过是一个事件,像电脑死机、车子抛锚一样,最终只是一件需要去处理的事务,而你不应该把自己陷入随它而来的情绪里面。换句话说,当你不害怕它的时候,它来不来对你来说便也无所谓了。有了这种心态,你将会与自己相处得更加融洽。
我事业发展中的一个关键节点,就是跟翁子光导演一起工作。从最开始为期一周的艺术片剪辑,到18年的电影《风再起时》,翁导教给了我作为一名剪辑师所必须的一切剪辑知识,同时还给了我广阔的施展和试错空间,是我未来一切电影理念的起源,这里不过多赘述。而我在认识他之前,帮一位靠“刷脸拍片”的独立电影导演工作了两年。我想借认识翁导的经历,给大家分享一下“机会通常是以什么形式来的”这件事情。
我们在就业时通常会面临两种方向的选择,一种是你会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更高的收入,更好的福利,在一个大的机构做一份基础工作,但却缺少存在感,你觉得公司有你没你并没有什么区别。另一种你往往会得到一张大饼,一些许诺,尽管你是个初来乍到的实习生,但你会拥有难以置信的重要性,整个公司离了你会瞬间瘫痪,可是到了月底薪水还不够还花呗。
我当时的选择偏向于后一种。因为我看到那个独立电影导演比大部分人更有魄力,也更接近电影。他过着某种意义上抛家舍业的日子,为了自己所相信的电影理念,东拼西凑,房子越换越小。他用十年时间拍出来近十部电影,而且每一部都掷地有声,都独树一帜,能被行业所看见。我当时就认知到,这位导演身上拥有足够强的信念感,这份工作可以让我离“电影本身”足够近。尽管两年到头自己兢兢业业仍然欠了一屁股债,但我仍对这位“电影启蒙老师”心怀敬意。
我不可能是抱着认识翁导的目的,才去跟这位独立电影导演工作,我不可能提前预知会发生什么。但是正是因为这位独立电影导演十余部电影作品的坚持,翁导愿意帮这位导演剪辑一部电影,机缘巧合下我作为剪辑助理和翁导共事了一周。也是因为我自己的那份坚持,两年之后我也终于有机会顺利参与翁导的电影《风再起时》。
这次金像奖影帝刘青云有一段获奖感言令人感慨:“如果大家真的有梦想,而且愿意努力,也很长寿的话,梦想终究有天会奇怪地、同时又带点遗憾地实现。不要紧,因为世事岂可尽如人意。”曾经的那张大饼,画着画着就稀里糊涂画成真的了。这个不是必然的,但是什么都不做就必然不会有。
Q:你在行业中取得成绩,你认为你的优势在哪里?除了前面说过的社会性、生活,还有什么是你想跟大家分享的?
A:我自己也尝试仔细分析过这个问题,后来我姑且总结为,或许是因为我缺乏系统的电影知识体系。虽然可能显得不太好,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许意味着我对电影的理解足够独特、足够野蛮、足够富有生命力。
这样说来的话,其实就不只是我的优势了。对于我的学弟,学妹们来说,对于传媒学院的学生来说,大家起点都是一样的。甚至我当时的阅片量比现在大多数同学们的更少。反而是当我到北京找工作的期间,才开始在豆瓣按评分一部一部补课。后来跟独立电影导演工作的期间,因为不用顾虑上下班,加上他收藏了非常多各种影片的DVD,就有那么一段时间集中的看了一批电影。
在看电影补课的过程中,因为并没有一个现成的知识体系引导我,我试着靠自己去总结、体会不同电影的共性、电影创作的规律。慢慢的当这个体会、总结足够多,虽然它未必正确,但是它足够自洽的时候,我就可以尝试去说服别人了。再往后它就慢慢变成越来越扎实的存在,再经过工作中的不断验证、改进,它现在似乎已经变成我“特有”的一种电影理念了。
有时候原本显而易见的劣势,也许换个角度就能形成优势。而经验的积累,什么时候意识到都不算晚,什么样的起点都不算差。
Q:聊了这么多,可不可以分享一下你这之后的想法或者是计划?
A:其实以后想做的事归根结底,是我来北京一开始就想做的事儿。
我一直都是想做导演的,这个信心最早来源于在学校毕业创作的时候。学校给做创作的这个机会其实是非常有意义的,即便现在想起来也是。长话短说就是,在学校里一共拍过两个片,第一部片有非常多的问题在第二部片里解决掉了,最后的成片即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是可圈可点(笑)。后来到了北京,发现行业内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优秀,这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最初的奋斗动力。就是我发现行业中有我的能力存在的空间和机会。
某种意义上,如果我们发现一个行业目前还不够好,那就是我们投身其中去拼搏的机会。
人们常说现在的学生太“浮躁”了,我想其实是现在的社会太丰富了。出去喝喝酒、做做兼职赚钱、打游戏一宿又一宿,这些事情本身都有他实在的意义。可倘若你的理想与它们并无关系,那它们就成了你理想面前的干扰。如果整个社会都存在普遍性的焦虑或者浮躁,那么也许你只需要稍微比其他人沉一点儿,稍微多沉一点儿,你就比他们先出来了,其实是这样的。
Q:最后再送给你学弟学妹们一句话,来作为今天的结尾吧。
A:电影《风再起时》中有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台词我觉得可以分享给大家。
金牙来:你懂不懂赛马?磊乐不明白金牙来的目的。金牙来:一只50分的赛马,怎么才能跑赢80分的比赛呢?磊乐回答不上来。金牙来:它跟50分的马比赛,势均力敌,哪有那么容易赢?于是首先要它减分降级,带它跟30分的马比赛,让它先赢一下,赢了,它就会上瘾。于是60分的比赛也赢了,70分的比赛也赢了,最后连80分的比赛都赢了。赢着赢着,它就不知道输是什么了。知不知道因为什么?磊乐:(眼神坚定)斗志。金牙来:是因为野心。
(采访部分为受访者本人原述,尊重受访者意见未做修改)